For Strangers
頭痛欲裂。
張眼醒來,映入視野的是未曾見過的房間景色。 要是這股疼痛可以立馬讓他從這裡消失就好了──按上太陽穴,威廉掙扎著從軟床包圍中起身,被鋪滑落時襲來了一股不尋常的涼意,視線緩緩往下看去,大片赤裸肌膚,讓嘴中的難受低吟霎時化為寂靜的沉默。 這是過度宿醉帶來的幻覺嗎? 手指覆上眼簾,拿下時,仍是同樣的光景。 「噢……呃……」抽搐著嘴唇發出不成調的哀鳴,威廉虛脫無力地倒回床上,側首將頭狠狠埋入枕中,空調吹送的冷氣激起毛孔陣陣疙瘩,像是啟動了知覺的開關,自全身各處湧上許多異樣的不適,暈眩沉重的頭、乏力的腿部、頸間還有幾點麻癢搔弄,最明顯的,莫過於從腰側傳來,一股無法忽略的酸痛── 浴室隱約傳來了盥洗的聲響。 簇起眉頭,威廉重新打量著現下狀況。 皺褶的被褥,停滯在腰腹,覆蓋了他一絲不掛的身體。 側身大略摸索,凌亂散落地板的衣衫長褲,混合著陌生與熟悉的款式。 隔壁的床位一片空蕩、枕頭凹陷,威廉毫無規律地摸弄床單,攤平一處、隨即又弄皺一端,柔軟的被鋪上餘溫殘存,似乎在他醒來之前,共枕過夜的另一人,都不曾起身離去。 倏地,指尖觸上突兀詭異的濕黏物品,渾身上下瞬間僵硬,轉過頭去的同時,威廉似乎也聽到了關節喀喀的清脆聲響。 半透明的長狀薄膜,帶著乾涸的白濁,萎靡地與他一同癱軟在床上。 是使用過的保險套。 威廉紊亂的思緒,轟地一聲炸成空白。 此時此刻,真的,要是可以消失就好了。 「你醒了?」近在眼前的詢問將意識拉回現實,從浴室走出的男人,身裹旅館配給的浴袍,毛巾下的胭粉短髮還帶著濕潤的氣息,生疏卻面熟的五官,是昨晚在酒吧裡替他解圍的對象──威廉努力從轟轟作響的腦袋中挖出片段殘骸,震動的車廂、旅館、虛浮走過的層層樓梯,暈黃燈渲染下,男人愜意微笑的模糊側臉,相貼著身軀深埋被鋪,在挑逗曖昧中往更加深邃的夜晚沉浸…… 那只保險套仍刺眼地躺在身側。 收回不斷撇去的餘光,威廉尷尬地不知該將注意放向何處,勘勘遮住半邊的下腹、凌亂的床單與衣物、還是眼前表現得綽有餘裕、悠閒自在的一面之緣──注意到了他搖擺不定的視線,隨著軌跡沿路看去,那一角蜷曲的薄膜,似乎讓男人嘴角的笑意變得更加明顯。 威廉輕啟的口齒無法即時編織話語,僵硬地停滯半空,而臉頰的熱度則不斷竄升堆疊──這一定是個滑稽可笑的表情,像是遭到雷擊重落的意外,驚訝錯愕地喪失了五官控制權。 「時間還很早,要再睡一下嗎?」看了眼牆上掛鐘,男人笑容可掬地更換問題:「還是去洗個澡?昨晚沒有什麼機會清理,帶著一身黏膩也不是很舒服吧?」 「你、我、我們……」深吸口氣,鼓起勇氣開口的第一個字就讓威廉想要倒轉重來,「呃、那個、昨天晚上……」 「昨晚?昨晚發生了許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啊。」男人露出了回想的表情,看來是段深刻難忘的記憶,「希望沒有弄傷你,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?」 |
For the Wedding Couple
殘存的咖啡已被飲盡。
連同散去許久的熱霧一起飲下,冰涼的觸感刺激著喉嚨,輕咳幾聲,舉起空杯示意服務生進行續杯,斟滿的咖啡漆黑如鏡,水波晃動中清楚照映著威廉的臉龐,眼底下是不曾褪去的淡淡灰影,他總是難以安眠,直至今日,幾乎已成習慣。 撥弄著桌前紙張,威廉重新閱讀幾乎倒背如流的紙本資料,地圖、照片,還有簡潔明瞭的重點提示,蓋著筆蓋的尖端劃過紅線標記,留下肉眼不能細見的淺顯凹痕。 啜飲了燙口的咖啡,威廉望向窗外,灰濛黯淡的天空、雨滴點綴著整面落地窗框,隨風吹撫拉出一條條窄長的斜痕,再被行人走過濺起的水漬蓋過,緩緩流下,進入沿著矮牆栽種的植栽土壤內。 筆尖輕扣桌面,跟隨心跳,打出微弱的節奏。 清脆門鈴響起。 威廉抬起頭來,看見了沾染水氣的煙粉短髮。 「抱歉,我來遲了。」接過菜單,隨意點了幾項餐食,泰瑞爾面帶歉意:「路上碰到堵塞,下雨天的交通啊……」 「不,我也是剛到不久。」威廉搖頭,餘光撇見泰瑞爾身旁的矮小人影,包裹著厚重大衣,身材矮小,靠著餐桌也僅露出一顆蓬鬆的頭頂,「這孩子是……?」 「對了,介紹一下。」把孩子抱到腿上,泰瑞爾將孩子的外衣鈕扣一一解開,拉下連身毛帽,露出一頭煙粉帶灰的柔順長髮,恰似伊奧席夫的色彩,「這就是伊奧席夫跟瑪格莉特的孩子。」 「吶、你叫什麼名字?」泰瑞爾微笑問道,捏弄著柔軟的臉頰,被小巧的手掌一揮拍掉。「快跟大哥哥自我介紹一下,名、字,名──字──?」 「……尼西。」還在牙牙學語的稚嫩童音聽來有些含糊不清,清秀的小臉怯生生地埋進泰瑞爾的胸口,「庫勒──尼西。」 「這孩子還有些怕生……噢!」撫摸著庫勒尼西蓬鬆的髮頂,卻被極為迅速地反咬一口,抽不出讓庫勒尼西緊緊抓住的手指,泰瑞爾輕呼了聲,端看逐漸變深的牙印痕跡。 「你還好吧?泰瑞爾。」威廉有些緊張地詢問。 「沒事,這小子正值口牙發育旺盛的時期,我也被咬習慣了……」終於脫離庫勒尼西的掌握,從牙印處滲出了些許血滴,接過威廉遞來的紙巾擦拭手指,泰瑞爾接著道:「他們兩個最近忙得無法從實驗室脫身,所以就讓我來暫代保姆之職了。」 「你的工作不要緊嗎?」 「先前的發表剛告一個段落,正是閒暇的空檔期呢。」輕啜了口熱飲,泰瑞爾拿起了一塊鮮出爐的軟麵包,撕成小塊,放在庫勒尼西的餐盤上,「那麼,來討論正事吧?」 「啊、好。」威廉攤開紙張,各式落座靜謐山水的教堂影像一一映入眼簾,「關於舉行婚禮儀式的小教堂,這裡有幾處靠近湖畔的地點可以參考……」 |
For the Wedding Consultant
他小心翼翼地推開轉角的木質門板,探頭打量。
寬闊的室內中央一只雙人板床,被舖微微隆起,幾縷橘棕短髮像是溪水支流散落在床單上,威廉喜歡埋著頭入睡,那樣的姿勢總會讓泰瑞爾隱隱擔心對方的呼吸問題,踩踏無聲步伐靠近床沿,掀開棉被一角,房間的主人難得熟睡,綿長緩慢地輕吐聲息。 威廉還未清醒。 無聲注視著威廉的睡臉,鬆開了總是揪緊的眉頭,橘髮男人的面部線條漸趨緩和,因為寒冷而蜷曲縮攏的肢體,乍看之下,恰似沉醉安然夢境的幼小嬰孩。 又熬夜了。 隨著伊奧席夫與瑪格莉特的婚期逼近,許多相關問題也紛紛浮出檯面,層層堆疊的細項小節,累積下來也是筆勞心費神的浩大事務,為了行程調度與合作廠商頻繁洽談的威廉,忙碌奔走四方的情狀逐漸增加,早出晚歸的生活作息近乎常態。 昨天也是,為了詳細場勘,消耗了大半時間往返湖畔教堂,通向山區的長程路途,對於沒有自用轎車的威廉來說──他將儲蓄全數奉予這棟房子──無疑更加崎嶇難行。 大概還要再一陣子才肯醒來吧?泰瑞爾猜測著。 自他入住開始,每逢繁忙工作後,威廉便隱約養成了稍稍賴床的習慣。 下意識地揚起嘴角弧度,泰瑞爾放鬆力道,將棉被重新蓋回威廉身上,轉頭進入整棟房屋裡唯一的浴室。 「……泰瑞爾?」 泰瑞爾停下了腳步。 視線回望,不知何時坐起上身的威廉,頭髮蓬鬆凌亂,與臉頰印痕互成反比的是難以捉摸的面無表情,翠綠眼瞳不帶遮掩地直望向他,一片沒有焦距的迷茫。 「早安。」泰瑞爾道。 「……什麼東西?」 威廉的眉頭再次糾結,深陷如山谷斷崖。 「什麼?」停頓片刻,泰瑞爾滿臉疑惑。 「你弄了……味道……」 留下含糊不清的喃喃囈語,威廉的全身像是斷線一樣,癱軟無力地倒回柔軟床舖,一個翻身,將棉被捲起收攏。 「……很重……」 結束話語,濃厚鼻音的微弱殘響迴盪周遭,久未散去。 看著重新入睡的威廉,默默舉起雙手,泰瑞爾垂首仔細地嗅聞幾下。 「……有這麼明顯嗎?」 |
For the Best Man
「謝謝。」語畢,泰瑞爾也拿起一只胸花。「你還沒別上嗎?」
「不、我晚點再弄就好。」 「等會兒一忙起來,你要找誰協助?」尚未回應,胸口便已被戴上胸花,仿照著威廉的動作調整位置,泰瑞爾輕撫下顎,滿意地看著眼前的結果,「好了。」 難得孩子氣的動作,從泰瑞爾的舉手投足間自然流瀉。 指尖撫上沾染水氣的鮮嫩花瓣,看著泰瑞爾溫和下垂的眼角,無可奈何中隱約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,掠過威廉的手腳四肢,像是走在柔軟雲層上的輕盈浮飄。 視線不自覺地躲避那雙銅黃眼瞳,移往別處。 「還好嗎?」泰瑞爾問道。 「我很好,沒事。」毫不猶豫地迅速回答,反倒凸顯了不自然的僵硬,威廉無聲地輕啟唇齒,沉默一陣後,開啟話頭:「倒是你,臉色看起來不太好。」 泰瑞爾下意識地摸上眼瞼附近。 「……是黑眼圈嗎?很明顯?」 威廉點頭,隨後又搖首示意,轉身從大小雜物中摸出一面隨身小鏡,擺正照出泰瑞爾的五官輪廓,窩藏在眼眸周遭的黑影,帶著難以定義的深淺痕跡。 「這……算是清楚、還是不明顯?」泰瑞爾難得的語帶遲疑。 「如果你介意的話,現在可以去找新秘做點遮瑕處理。」 「……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啊,威廉。」 面面相覷,兩人臉上浮現出極為相似的不甘情願,威廉的嘴角巍巍顫顫地勾起了尷尬的弧度,映照在泰瑞爾的眼底,略微滑稽的表情。 「算了、饒了我吧。」 |
Welcome Home
威廉想起踏上故土時,手機啟動跳出的第一封簡訊。
字句簡單卻有如龐然大物落入平靜的思緒內,強烈的暈眩籠罩全身,威廉喪失了穩踩地面的實感,每一步的邁進都有如滑稽小丑的東倒西歪,後腦像是被鈍器敲打的沉痛,似乎暈機的症狀還依戀著身體,遲遲不肯離去。 一切看來是如此的措手不及。 打開後車廂,連同C.C.手上的物品,威廉將行李箱打橫放入,闔上前的一絲光線照射,讓他隱約注意到那些堆放角落的雜物,伊奧席夫保養得宜的高爾夫球桿、加油站贈送的礦泉水與面紙盒、還有折疊起來的嬰兒車,名牌上用蠟筆撰寫著庫勒尼西的字跡……那是天空的藍色,與瑪格莉特的俐落短髮如出一轍。 「午安,威廉。」聽見後座車門關上的聲音,停下調整衛星導航的手指,瑪格莉特稍稍抬頭,透過鏡面的影像問候:「如果不舒服的話,你可以把安全座椅拆下來。」 撫上安全座椅,一片冰涼的觸感,讓他脹痛的頭腦舒適許多。 「庫勒尼西呢?」 「讓保姆帶著,晚一點伊奧席夫會去接他。」設定好完善路線,瑪格莉特將導航轉回主畫面,「要先回家?還是直接過去?」 「……先回去吧。」 看著前座的C.C.穿回外套,威廉突然感到口乾舌燥,抿了抿乾裂的雙唇,嘶啞的嗓音染上一絲疲憊:「抱歉,還麻煩妳們過來幫忙。」 「沒關係的,對吧,瑪格莉特?」C.C.轉過頭來,在後照鏡中映射出蓬鬆的捲翹金髮。 「下午沒什麼事,只是順道過來一趟而已,不用在意。」瑪格莉特搖了搖頭,雙手握緊方向盤,「走吧。」 |